10/20/2008


     早晨醒來,我起牀著裝,喝水和排尿。步下隔樓木梯時,發出咯啦咯啦的響聲;步行於厚毛地毯時一點音絲都不曾出現。兩種物質所顯現的狀態竟是如此強烈對比,就在我十個腳步過程裡。
  我站定於地毯中央,緩緩轉動頭頸,然後肩臂,然後腰臀,然後膝腿,然後腳踝,最後手肘;活動所有關節,呈圓形旋轉,並儘可能把旋轉幅度拉到極限。這是我每次打太極拳之前的暖身運動。旋轉當下,常常想起太極圖的陰陽循環。
  『太極拳是我在異國保健強身的重要工具,絕不能荒廢!我時時警愓自己。都市裡的公園適合打太極拳,然而目前心境渴望簡單,因此就在房內進行。
  鄭氏37式打完一場約十分鐘,通常我打完兩場才結束。在厚毛地毯上打拳是首次經驗;利於穩住步伐,不利於轉身。打至《玉女穿梭》時,身體幾乎貼到牆壁了。
 打拳過程總會有些事情飄進腦海,然後意識就被此事拉到遠方,身體卻仍精準無誤的持續每一動作;過不了多久我會突然回神到打拳的身體,然後又被另一件事情拉到遠方。常常是這樣的拉走拉回,拉走再拉回。累積近20年練習超過六千場以上的鄭氏太極拳,僅發生過3次全神貫注於每一動作的細微變化;無思無想地感受體內流動的氣以及與天地融為一體的美妙經驗;這對我而言像與神對話般神聖。

 老天爺的賜福讓我可以睡到自然醒,即使今天上午有法文課。上午課堂固定在10點鐘,而學校僅需5分鐘腳程。
  我像過去般節奏緩緩的起牀、喝水、排尿、大便、刷牙洗臉、打太極拳、吃大量早餐,然後出門上學。
  我上三樓餐室,發現Voilet Bleu己經在餐桌上吃早餐。『Salut!』我向他們招呼, Voilet問『睡得好嗎?』我精神清爽的說『非常好!』
 我剝了四條香蕉在盤中,切除令人不悅的部位,用餐叉把香蕉壓成泥狀,撒兩把天然麥片和一些葡萄乾,然後攪混成一大盤美味的早餐。這一招是跟Cramoisi學的。
 喝完一杯熱茶後,Bleu隨我下樓開門。
  發現門旁牆壁貼著一張告文,句形像一項一項的法律條文。應該是預備面對警察的措施之一。
  大門用三道門鎖防護;門的上方和下方各橫堵兩條粗木椿,一端崁入牆壁內,另一端固定於凹形鐵架;一根厚重鐵管斜立於門的中央點與地面之間,中央點用ㄇ型木條固定,地面挖出15公分凹洞護住鐵管的穩固性。這樣防衛措施,每天晚上睡覺前裝設,上午第一位出門者解除;平常白日僅保留三道門鎖及中央點的鐵管。
  Bleu 協助我卸下防衛措施。開門鎖前他透過魚眼看外面是否有疑人物,確認沒有問題後才為我開門。Bleu與我一起踏出門外,他逗留在門口向四處望望,然後向我呼『待一會兒見!』


  上午法文課結束後,我腳步輕盈的走回家。
  人行道上一座公共電話亭,發現貼了一張黑白影印的海報;海報顯現一位幹粗活工人,身體疲憊的睡在工地現場,手上仍握著圓鍬;附上文字『當人們不進行鐘擺的機械律動時,時間得以開始隨著人們的節奏轉動。』我看了會心一笑,知道這是Voilet的傑作。
  站上門口台階,伸手按大門左上角電鈴。這具裝9號電池的電子門鈴,其響度射遍屋裡各角落;2樓走道最深處的第六間套房也能清楚聽見。
  一會兒,3樓窗戶打開,Cramoisi探出頭來看到我,回頭笑著對裡面的眾人說『是阿沐啦!』
  聽到啪啦啪啦快速下樓聲;Cramoisi開門微笑著問候『還好嗎?』『嗯,還好!你呢?』『還好!』

  Voilet 拿出一張手繪表格給我的同時說明『這是近兩星期的留守排班表,每天區分四個時段:上午、下午、晚上、深夜;每個人依自己許可狀況簽填能留守的時段。』
  他繼續說並引導我走向窗戶『如果你是一個人獨自留守,當你聽到電鈴聲響,首先必須打開窗戶向下探望來者是誰;如果是你不認識的人,絕不能下樓開門。』
  接著他走去餐桌上拿手機,表情更加嚴肅。『如果按電鈴者是警察,你馬上用這一支手機連絡眾朋友。』他展示著手機通訊錄內前十位人名。Cramoisi在旁補充道『Sore所有成員以及眾友人都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支援,而這一支手機永遠放在餐室裡絕不出門。』
 餐室是Sore的聚集中心,除了吃飯用餐和會議的功能之外,這裡是唯一可以開窗向下探望來訪者的地點。

  我問『樓下門旁的那一張告文是不是應付警察的法律條文?』Voilet回答『嗯,大概意思是說閒置空屋的闖入者,若駐留超過48小時且沒有偷竊行為,屋主不能任意驅逐進駐者,必須進行法律訴訟的程序。』
  Voilet為了獲得進駐超過48小時的證據,故意寫一封信給自己。郵差似乎是故意性不配合投寄到Sore的信箱裡,因此這封謀略性郵件一直沒有送達。

  傍晚時刻電鈴響得特別頻繁;我上下樓梯已經跑了四回,Bleu也跑過三回。『在Sore這地方待個一年,心臟功能一定會增強很多!』步下樓梯時我在心裡自嘲著。
  除了四位住戶全部到齊,法文老師Havane來了,那位念美術學院的男子帶著女友,還有兩位我不熟悉的女生。我意識到今晚不尋常,問Voilet 『今晚有會議?』『是啊!我們固定每星期一晚上開會。』
  Cramoisi額頭掛著頭帶式小探照燈,在廚房忙著料理晚餐;我問『需要幫忙嗎?』他說『還好!』



  朋友多的場合Voilet總是最興奮,吱哩呱啦的加上手舞足蹈。
  兩位女生臨著窗戶靠在牆邊抽煙。燭火受風飄搖,昏黃光線在人們談話的臉龐上晃動著。
  Voilet再拿出留守表讓在場人們傳閱,欲尋求更多的留守者。
  Cramoisi端出大鍋菜和一鍋義大利通心粉;大伙分頭快速地清空桌面同時擺上餐具及數種調味料。九個人擠在一張面積不大的白色塑膠桌。此時我才發覺餐室裡增加了不少椅子,不清楚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大伙一邊用餐一邊進行會議。
  Voilet主持會議;他概述會議將討論事項,然後問『有沒有人要增加討論點?』
  我聽著人們的話語你來我往,他丟一句她吐一串;聲音無終止地進入我的耳朵;耳裡似乎有一口深井,聲音掉進去就消失了。
  Voilet又吐出一長串後當著眾人面前打手機連繫某人;接通後他特意把手機音響調至最大,平放在桌面。大伙聽到的是一位女聲。他低頭對著手機問對方一些問題;回答的女聲從遠方透過一支小手機讓在場九個人清楚聽到。我突然明白女聲是一位法律顧問。Voilet請她向大家說明關於Squatter的法律細節。經過這樣一番解釋,Sore所有成員似乎吃了一顆定心丸,明白自己的行為具有法律保障權益。在場只有Voilet和我待過其他Squatter。我是一位搞不清楚狀況的外國人,只是比一般人多了一顆憨膽。

 身置在這樣漫長的會議場合中,複雜而不熟悉的語言彌漫在周圍時時刻刻,我像站在霧中看風景。知道哪兒有一些東西,剛剛有一隻動物從身邊溜過,但那是什麼呢?心裡無法篤定。
 『阿沐!』我在神智恍惚中被Voilet喚醒;他指引我看身後牆壁的一張白報紙;黑色粗筆寫著標題『工作坊和活動主意』。
  他問『是否可以提供什麼?』於是我離開座位,上前畫了一個小小的太極圖案,然後轉身向大家說明『我可以教大家太極拳,每星期日上午10點到12點。』
  接著『修修弄弄工作室』、『貼在牆上的刊物』、『數位聲音』、『照片實驗室』、『不用錢行動節』、『主題晚會』、『園藝』、『印刷』、『影像資料館』、『回收食物作業』....等十幾個主意想法寫滿了整張白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