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國的第三年,申請更新居留證發生意外狀況。當時我收到一封官方信函,要求我針對申請更新居留的求學計劃,親至現場向官員進一步說明。Cramoisi對這不尋常的現象不放心,特地陪我一起去找負責的官員。在行走的路上,Cramoisi嚴肅叮嚀我『不管如何,他們沒有權利扣押你的護照,知道嗎?』我點頭說瞭解。
  在大廳裡會見了承辦女官員,她說要帶我去一間辦公室詳談而Cramoisi不能跟隨。Cramoisi無奈的在外頭等我。
  進入一間獨立的小辦公室;僅容一張桌子兩張椅子,我與女官員對坐著。她身旁站著一位中年男士,倆人一起審視我的檔案資料,同時交談著我無法瞭解的話語。我看不出他們倆人的從屬關係為何。
  女官員要求我出示護照,我不假思索的交給她,暗忖是要核對是否符合檔案資料。她說我的申請被駁回,原因是我停止了語言學校,計劃中的新學校其情況不明,而中間空檔的時間過長。我說『這沒辦法,因為我申請的大學,八月才受理報名,九月之後才知道結果。』『但是你在獲得結果之前不應該停止語言學校,另外因素是你的年齡己經超過四十歲了,這不符合我們的政策。』
  我用哀兵策略請求她寬容;她囉哩囉嗦一堆,我大部份不懂她意思是什麼,只能繼續哀求。
  清楚感受到自己的語言軟弱無力,我只能乞討對方賜予一絲憐憫。最後我頓然無語沮喪地僵在現場。
  女官員見狀示意身邊的男士離開。一會兒來了一對陌生壯年男女,其呼吸節奏像匆忙的從某地趕過來。官員將我的護照交給他們;核對護照上的相片與我的臉孔後,男的要我簽一份文件。我不明瞭怎麼回事;官員插話說『只要在我們限定的日期之內離開法國,在離境的機場上你可以取回自己的護照,如果你沒有錢我們可以提供免費的機票讓你回國。』此時我意識到這對男女是便衣警察,同時在心裡驚喊『完了!』

  我的護照被警察扣押之事,Cramoisi感到氣忿和哀傷;他是在三天之後才向我表達隱忍的情緒,『在路上我特別向你叮嚀,不能讓他們把你的護照拿走。你有權抗議,但你竟然乖乖接受。』我低聲回應『面對這類事情,我總是像一個笨蛋,毫無警覺機智能力;而且我柔軟的性情,不喜歡與人發生正面衝突,既使對方意志堅決的要殺死我,無處可躲時我不會與之對抗,只會認命的接受災難降臨。』
  然而從另一角度省思,我仍有強烈反骨性格,只是我的反抗行為都是建立在非暴力的情境之中;例如我加入Squatter活動或偽造證件參加學校考試。

  扣押護照是強制驅離外籍人士的措施。然而為什麼要對我實施强制驅離呢?還提供免費機票讓我回國?很多台灣留學生只要申請更新居留沒有核準,都是乖乖的打包回故鄉,不曾聽聞有人胆敢違逆而非法居留法國。
  我在『不用錢行動節』中,曾與一位警察有過正面接觸;在冬天有陽光的時刻,我常與眾伙在Sore門口走道上曬太陽聊天,有幾次與車巡警察近距離的照面;那麼,這Squatter 唯一的東方臉孔可能早被調查清楚了。我成為R城警察必須剷除的一位不守規矩的外國學生。『申請大學的情況未明』與『年齡己超過四十歲』,只是剷除的工具而己。
  『我計劃在法國待十年,非法居留的狀況難以避免,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發生。』向關切的Voilet訴說著。他說『如果你想翻案,我們可以找律師協助申訴,律師費由《法律扶助基金會》支付?』我欣然接受提議。Voilet說他必須先和律師約時間,然後與我一起去赴約。
  我度思著『我是真的想進入法國大學,藉其環境研究我感興趣的哲學議題並且與飽學的教授研討這個領域;沒有居留權根本沒有機會入學。』在心裡冒出另一揣思『難道是老天爺不希望我依賴權威者?要我獨自探索,孤獨的行走?』

  我的居留證期限己過,在律師還沒翻案成功前,我非法居留身份
  以目前處境Sore己非安全之地。我接到洞穴杷的親人通知,警察曾到那裡尋緝我。為了避風頭,於是我再度騎著腳踏車前往羅亞爾河(la Loire)旅行。
  法國境內最長的河流,全長1020公里,幾乎從中間的位置將法國的土地橫切兩半。
  騎腳踏車遊羅亞爾河經歷了十餘次,其中居多是配合台灣觀光客的一份工作,有固定行程既定的目標;參觀城堡、美食美酒、睡旅館。我獨自騎腳踏車遊河則是低消費,自由而隨興;自己煮食、睡野外、河裡洗澡、向陌生人討水喝、不清楚今天會騎到那裡。
  五年前第一次到法國流浪,騎腳踏車遊羅亞爾河所經歷的是中游區域,許多著名城堡和觀光勝地多集中於此;後來配合台灣《鐵馬流浪記》旅行團所行的路線也在此。一年前我騎往陌生的上游區域探險,因路況愈來愈荊棘以及連日潮雨,讓我氣餒地騎了兩個星期而告中斷。這一回決定朝陌生的下游區段出發直騎至出海口。
  計劃一個月的旅行,騎至第九天就到了出海口Saint-Nazaire城市。度思著接下來的行程方向就騎往A城;那裡有一個六十餘人規模成立九年的超級Squatter;兩位洞穴杷友人正在那裡過活。

  我在Saint-Nazaire城的網咖上網收信,收到妹妹來信告知家父病危,急需我返回台灣。我即刻結束旅行計劃,以最快速度坐火車返回R城。
  我用自己的電腦以中文與妹妹通信,進一步瞭解父親的情況。
 
 『法國人要趕我走,台灣人要我回去。忽然覺悟這是我不能違抗的命運。過去歲月裡,只要心中有長遠計劃,運勢總在中途逆轉;我愈堅持前行,風阻只會愈來愈強,逼使我順勢而行。慢慢的我學會了安適地隨波逐流,不執念,不執著。
  後來瞭解家父病情確實嚴重但沒有想像中危急,然而一位失去行動能力且大小便失禁的老人,其照顧工作是沈重的。弟妹們各自忙碌於家庭和事業且其經濟能力無法長期負擔專業看護費用,家母的柔弱身軀更無法承擔此工作,而我是家中唯一的單身壯丁。

  我開始打包行李並大部份私人物品送給可能有興趣的親友們。長途旅行的專用腳踏車以及相關設備,我留在洞穴杷委託一位親人保管並告訴她『只要有人想騎腳踏車旅行,請他盡情地享用這所有設備。』我在洞穴杷面向親人們一個接一個深深擁抱告別;在眾人揮手目送的眼光中坐著汽車離去。

  我沒有接受法國政府提供的免費機票;在Sore客廳裡上網搜尋訂購最便宜與最近期的機票。
  Bleu幫我連繫承辦官員詢問如何在機場取回護照;他擔心會有意外狀況,主動要陪我去機場;我無言的感恩在心。
  Jaunatre向我展示他個人部落格,內容除了他的美術作品之外還有與Beige在挪威藝術村的生活照片。我把他的網址記錄在網路書籤上
  我向Cramoisi要求拷貝他在廣播電台的節目錄音,『挑選你最喜歡的三檔送我回台灣聽。』心想離開了法語環境,只能利用電子設備補償,讓辛苦建立的法語基礎繼續維持。
  我房間儘可能的清理乾淨,讓後續者歡喜進駐。
  為了向Sore朋友們告別致意,我再度奉大家極愛的台灣煎餃;Voilet再次奉獻他拿手的香蕉蛋糕;Bleu弄了一盆水果紅酒。雖然是為我舉辦的送別會,在鬧烘烘的聚談裡我仍然是沈默者。我與大伙的連結己經跨越了語言路徑;他們的臉孔他們的氣息他們的聲音是那麼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記憶裡。我想我會懷念燭火昏黃徹夜時光。

荷:
 今天早晨的Squatter突然進入高度緊張的戰備狀態。清晨站崗的人匆促喚醒每一個人起床,同時說警察己經在樓下。
 我透過三樓窗戶往下望,看見四位警察和一位公務人士在路上交談,一輛卡車上運載著挖土機,路障封住了兩方路口。
 大伙緊張地快速收拾各自重要的東西。我原本收拾好準備離去回台灣的行李,必須濃縮成一個背包,方便和大家從後屋頂奔逃。一位朋友從身旁經過問候『還好嗎?』我笑著對他說『終於!』(我們的Squatter等候警察的到來己經等了一年。)
 我在心裡度思著,警察會到臨是合理的,因為三天前我們這一群人又佔領一塊地。這塊約60坪野草漫漫的空地夾在兩棟公寓大樓的中間,與Squatter位於同一條馬路,相距約30公尺。地主透過仲介張貼廉賣的廣告,經過數年仍未順利賣出。周末和周日大批人馬在這塊空地上圍聚吃喝,同時討論如何利用這個空間。星期日下午,地主聞風而來,對著大伙怒罵,聲言要請警察來處理。我們擴大範圍的動作可能激怒了地方警察的主管。
 四位警察和公務人士進入了我們對面的公寓大樓。我們判斷應該是想透過某住戶的窗戶觀察Squatter內部動態。挖土機己經下了卡車,但仍停留在路口靜候。這一輛挖土機要破我們的防衛裝置估計要一個小時左右。Squatter的重要朋友們己經抵達兩方路口周圍觀察警察的動靜;外頭的朋友表示尚未看到進一步動作。大伙圍在餐桌上吃早餐 (共兩女四男)輕鬆的談笑風生,各冒出一些如何與警察開玩笑的怪主意。
 兩個小時過去了,在外頭守候觀察的朋友們表示仍無進一步動態。打開窗戶往外探,發現在路口的挖土機真的在進行道路施工。
 漸漸的,大伙恢復慵懶的氣息默認了這一個虛驚的早晨。